前尘｜北方佳人之小凤仙：桃花颜色亦千秋

那真是一场最美最浪漫的爱情。

1915年的北京，名流云集，热闹非凡。此时，已是结束帝制、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第三年，虽然表面上四海归一，共和初立，背后却是复辟的暗流汹涌。一个胸怀国家民族的青年将军，一个风华绝代的京都名妓，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空相遇相爱，演绎了一场似真似幻、余韵百年的爱情故事。

这是蔡锷与小凤仙。

这个梁启超的学生早年留学日本，在辛亥革命中领导了云南起义，年纪轻轻便成为西南边陲的都督。如此英才，袁大总统既想收归己有又不太放心，于是将其羁留北京。蔡锷抱负难展，郁郁寡欢。

相比之下小凤仙的经历与千万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差不多，不用我的笔墨再去描摹。不一样的，只是在斯时斯地，她遇到了蔡锷。

为了国家也为了民族，蔡锷岂能久在天子脚下、烟花丛中消磨壮志，于是设计出走。为了爱情也为了国家，小凤仙从容淡定地掩护他离开北京，逃脱樊笼。

以后，便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慷慨动人的一幕：蔡锷辗转回到云南，振臂一呼，兴兵讨袁，全国响应，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捍卫了共和。历史以浓墨重彩记录了蔡锷的壮举，也让这段英雄美人的传奇流传于野史民间，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

少年时看王心刚和张瑜主演的《知音》，深情缠绵，美轮美奂，曾经被这段爱情感动了好久。近年再看电影《辛亥革命》，也有这一段。片中蔡锷对小凤仙说了一句十分动情的话“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时，便微笑了。话说得既感人又漂亮，只是，谁说许国便不能许卿呢？“匈奴未灭无以为家”这话千百年来被无数仁人志士说得豪气干云，却没见谁因此绝了后代。

虽然身为政府高官，虽然已有妻室儿女，可那个时代还是一夫多妻制，如果是真爱，面对一个甘冒大险成就自己事业的女子，为何就不能许卿一个未来呢？

蔡锷逝世后，北京举行公祭大会，小凤仙素服前往拜祭，送上两副挽联，其中一幅写到：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美人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喜欢那句“赢得美人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只是，美人是英雄的知己，英雄却未必是美人的知己。早在结识小凤仙之前，蔡锷另有妻子儿女。在他回到云南讨袁直至去日本治病，陪伴在侧的是二夫人潘蕙英，征战其间给夫人写了很多封信，情词殷殷，柔情缱绻，却没见有一封信一句话写给身在北方日夜思念他的小凤仙。

蔡锷当然不会真爱小凤仙。说利用有点不够厚道，不过就是萍水相逢一场戏吧。没有小凤仙也有可能是大凤仙中凤仙，彼此之间分别并不大。在那个历史时段，那种情势之下，蔡锷身边需要一个青楼女子的巧笑倩兮来掩盖他的凌云壮志，来麻痹对他身怀警惕、处处提防的袁大总统。如果这段故事继续向前走，难免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结局。

然而，天幸蔡锷不久去世，此时距离他与小凤仙在北京分手不过一年多一点。英雄之死，举国悲痛，却也成全了中国近代史上这段最美的传奇。这是小凤仙的幸运，也是我们后世读者的幸运。否则，今天的我们哪有这么多可以荡气回肠的演绎，和津津乐道的谈资？

小凤仙当然是爱蔡锷的。这个从少女时代就沦落风尘，被人践踏欺侮的女子，忽然遇到一个如日月星辰般耀眼光辉的人，并且那人曾对自己怜惜关爱，让这女子怎么能不爱？为了他，她愿意助他出逃，愿意痴心等待，愿意生死相随。

只是，这爱如刹那烟花，转瞬即灭，只将最美的记忆留在了她的心底。

多少年后，那个已改名张洗非的女子依旧没有走出曾经的传奇，哪怕为生活所迫已经再嫁他人，她都留存着他的照片，那个英武坚毅的英雄，那个意外走进她生活的男子，始终在她的梦中心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挥之不去。对她来说，无论英雄是不是美人的知己，美人永远是英雄的知己。没有真爱又何妨？有过惊鸿一瞥的邂逅，有过荡气回肠的传奇，有过堪载史册的笑容，便是不枉此生。

是的，说蔡锷可以不必提小凤仙，可写小凤仙却没法回避蔡锷，蔡锷成就了这个女子，可当这个女子走入历史的视野，用她对爱情、对理想的理解与担当成就了自己的光芒。便如红拂夜奔李靖，李靖后来成为大唐开国功臣，出将入相，历史地位自不待言。可千年之后，离开严肃的正史，在文学艺术和世俗百姓的口中，李靖远不如勇敢美丽的红拂灿烂夺目。所以，不必附庸蔡锷，小凤仙已经自成章节。并且，蔡锷更因小凤仙——这个美人知己的存在，增添了生命的传奇色彩，他的知名度因此远远高于同时代历史贡献和地位与其不相上下乃至比他更高的人物。

美人知己始终在，桃花颜色亦千秋。

（文章写于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