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 / 夏朝 / 商朝 / 周朝 / 春秋战国 / 秦朝 / 西汉 / 新朝 / 东汉 / 三国 / 西晋 / 东晋 / 南北朝 / 隋朝 / 唐朝 / 五代十国 / 辽朝 / 宋朝 / 西夏 / 金朝 / 元朝 / 明朝 / 清朝 / 民国 / 近代
    0

    外亲拾忆——舅舅篇

    2024.05.02 | lishimi | 次围观

    如同《红灯记》里李奶奶所说,“你爹不是你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我舅舅也不是我的亲舅舅。

    我姥姥生养我母亲、我小姨之后15年,未再生养。家中没有男丁,总是不圆满,也会影响乡邻们的观感。1950年代,国家尚未提倡计划生育,生育就是一个非常随意的事情;孩子多了,也就不像如今宝贝疙瘩似的,抱养一个也很容易。舅舅是抱养的,倒不是外人,而是我老舅家的第三子。其实就是过继到自己的亲姑姑家。

    说是舅舅,其实是辈大人小,仅仅长我两岁,算是同龄人。读初中是一个班。

    我与舅舅一同在一个家长大。太小时候的事已经淡忘,初中之后的事情耳熟能详,就像木刻似的深深地镌刻在心底。

    舅舅心地善良,就是脾气不大好,属于性格比较“拧”的那种人。姥姥在众多亲属那里很有威望,但在舅舅这里却一再受到挑战。舅舅一辈子与姥姥磕磕绊绊,总是话不投机说不到一起,姥姥说东他偏说西,就像前世特意派来与姥姥作对的天敌。姥姥知道舅舅的为人,说不到一起归说不到一起,倒也并未对舅舅产生多大成见。用姥姥的话说,你舅舅就是个“犟人”,但没赖心眼。有时,姥姥实在觉得无计可施,拿舅舅没有办法,便会托人捎信给远在20里开外的弟弟,也即舅舅的生父前来登门教子。老舅黑脸膛,典型的农民,头上扎条白毛巾,有点“永贵大叔”的意思。老舅是个讲"老理"的人,脾气硬,说一不二,具有杀伐决断的能力,家里人都怕他。家里来客人做顿稀罕点的饭菜,闻见香味的孩子们见状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锅边。每当老舅一声咳嗽,背着手,似笑非笑,气场强大走进院子,生父与舅父的双重权威,使得舅舅毕恭毕敬,祭出笑脸,只有乖乖挨训的份。舅舅的“受难”之日,就是姥姥最扬眉吐气之时!但我有时从老舅那看似严厉实则装腔作势的神态上,口气里,不难看出老舅是在"例行公事",眼神里那种血缘亲情是再怎样心硬的人也难以掩饰住的。姥姥也不糊涂,明镜似的,曾经这样评判老舅:"人家自己的亲生儿子,疼都疼不过来,哪真心舍得替你教训?"姥姥图的就是一种仪式感,要的就是这个“阵仗”!

    舅舅对我那是真好,并未嫌弃过我长扎“沙家浜”,鸠占鹊巢。那时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粗茶淡饭,吃的并不好,仅够果腹而已。有时家里做点好点的饭菜,吃过第一碗盛第二碗的时候,舅舅就会掀起锅盖,反复端详锅里,如果所剩不多,就放下了碗。姥姥知道舅舅的饭量,发现后就会催促舅舅再盛一碗,舅舅就会谎称道:“让宪林吃吧,我吃饱了。”这也是姥姥最欣赏舅舅的一点。舅舅虽小,但知道疼惜晚辈,颇具长辈的风范。

    舅舅在生活上总是对我格外关照,从来不与我争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让着我。但有一点,就是舅舅像是地下工作者一样,玩的时候总是避着我,从来不带着我一起玩,而我总像个跟屁虫,生怕耽误了任何精彩的场面。每当此时,舅舅就会站在大门外,给我做思想工作,连哄带劝外加诈唬撵我回家,自己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舅舅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我不是个好玩伴,主要还是考虑到辈分问题。甥舅在一起玩,有诸多不方便,放不开面子与手脚。别人也经常以此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玩笑。记得初中毕业测试体育项目,很简单的一个考试,就是两人一组做一套广播体操,由老师打分。也不知老师是如何想的,偏偏将我和舅舅编成一组做。围观的师生在边上报以窃笑,我和舅舅面红耳赤,简单的广播体操做得心不在焉,胳膊腿都放不对地方。我怀疑这是老师的恶作剧,心里便有点愤愤然。

    具有长辈意识的小舅舅,倒并不缺少长辈的胆魄,关键时刻懂得义无反顾地来为我遮风挡雨。上初中那年我14岁,正是淘气的时候,当然食物匮乏的年代也激发出我旺盛的食欲。姥姥村里没有别的水果,但盛产梨树,漫山遍野是梨树,村巷里也是梨树。金秋时节,黄澄澄的小孩脑袋般大的秋梨挂满枝头,炫得你是垂涎欲滴,欲罢不能,但那都是集体的,社员们分红的主要来源之一。胜利果实需要保护,但本村都是乡里乡亲,抹不开面子,胜任不了,历年来都是花钱从外地雇人“看口子”。看口子那人脸黑,不苟言笑,就像一个黑脸包公,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孩童们都怕他。一日午后,我与小伙伴上学走至梨树下,眼巴巴望着树上的大梨口舌生津,除了知了的鸣叫,四望无人,便快速爬上了树,摘几个大梨揣在书包里,刚从树上出溜下来,不知躲在哪旮旯里的看口子的那人黑着脸档住了去路,伸手喝道:"掏出来!"吓得我俩颤抖着将梨掏出来一扔,拔腿就跑,一口气窜到了二里多山路外的学校。坐在教室里心"砰砰"直跳,情知大事不好,难逃一劫。课也听不进去。果然,晚上,高音大喇叭催魂似的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到大队部去。我惊慌失措,哪里敢去?一溜烟躲在我老姨家不敢露面。舅舅说:“怕啥?不就两个梨吗!我去!”危急时刻舅舅为我遮风挡雨,冲锋陷阵,只身到大队部与村干部拍桌子,瞪眼睛,愣是不服从每个梨罚款一元的处理意见。那年舅舅也不过才16岁!

    舅舅学习不如我好,甥舅就形成了一种反差。舅舅最怕亲属们拿这说事,非常的没面子。但在心里,舅舅还是以我为傲。舅舅偶尔在学习上也会求教与我,但也许是我讲解不得法,也有可能是舅舅接受能力差,久而久之也就各行其是了。我与舅舅同住一屋,我有晚上熬夜自学的习惯(那个年代老师并不留作业),用的是墨水瓶做就的有点风就会摇弋的煤油灯。我在刻苦攻读,舅舅却夜游神似的在村里东游西窜与人谈天说地。舅舅有时回来晚了,见我还在用功,可能觉得对他是个不良刺激,不管不顾就一口气将我的煤油灯吹灭,说是费油,惹得我很不高兴,有时就到姥姥跟前鸣冤告状。舅舅学习成绩一般,但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这是舅舅优于我的地方。当时舅舅觉得,学习上是难以有大的作为了,于是刻苦用功练字,祈求“一技之长”。终得心愿。也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立身之本。

    舅舅早期是有工作的,姥爷给安排在县里粮食系统,单位不错,待遇也很好。但舅舅最终还是主动辞职回家种地。辞职的原因还是舅舅的火爆脾气,耿直的性格,看不惯的事情太多,又不愿意附身曲就,与几任领导的关系都处得磕磕绊绊,没有构成人们所说的“和谐社会”。终于还是逃避现实回到了家里。

    我小的时候,姥姥常说,你舅舅属羊,命不好。为什么属羊就命不好?我不知道此说的依据源自何来。但直觉告诉我,这是唯心主义,属羊的人很多,多到不可胜数,怎么可能就命都不好?但应在舅舅身上,还真就是命不好!舅舅在1996年刚刚41岁那年得病了,查出是胃癌,中晚期。其实这属于家族遗传,舅舅的几个亲兄弟也都是同样的病,年龄也都不大。舅舅是在山西省肿瘤医院做的胃切除手术。是我力主手术的。之前,亲属们一直摇摆不定,说什么的都有,主要是考虑手术效果问题,手术未必能够起到多大作用,最后再落个人财两空。这种观念在农村很有市场,并不鲜见。舅舅家在农村,并不富裕,还有妗子及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小的才几岁。人没了,再给家庭落下饥荒可就不是说说这般轻松了。严酷的现实,孰轻孰重,这种主意不好拿,乱拿主意有可能落下埋怨。我与舅舅一起长大,感情最深,而且在外工作多年,舅舅遭难,再不挺身而出于良心上也过不去,于是力主手术;再者,舅舅岁数不大,不能眼睁睁看着错过手术,任由病魔肆孽。即使手术效果不佳,但起码可以减少遗憾。至于费用问题,医院说得一万多元,以我当时处级干部身份,月薪也就是几百元,所以一万多元在当时绝对不是个小数字。所幸近亲属们都慷慨解囊,施以援手,费用很快筹集起来,且表态此后这笔钱也不再需要舅舅来还,于是定下了手术。

    舅舅当初对是否手术也是疑虑重重,既有求生欲望,又担心手术效果不好,拖累家庭。好不容易给他做通了思想工作,结果因为一个人的信口开河,思想出现了反复,起了波澜。

    这个人算是舅舅的同乡,原本就认识,当时在山西省肿瘤医院陪侍病人,没事就溜达到舅舅病床前,对舅舅说,你这病难好,做手术没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回家!致使好不容易同意手术的舅舅思想出现了极大波动,犯了手术前的大忌。还有这等混球?太×××不懂人事了!这让我感情上很难以接受,顿时火冒三丈,瞋目切齿,祭出了我这“文明人”这生唯一一次不文明的拳脚……

    手术前,舅舅受室友们的指点,一再嘱咐准备好红包,生怕大夫们不尽心尽责。

    手术之后需要回家静养。大夫的医嘱对舅舅来说就等于耳旁风——舅舅不是一个能养病的人!胃切除的人需要饮食规律,一日多餐,营养也得跟上。还得心气平和。舅舅是个赖脾气,根本做不到这些。妗子是个贤良、温顺的好女人,对舅舅是百依百顺,尽量在生活上百般照顾,做些好吃的、可口的饭菜给舅舅增加营养。而舅舅怪异的脾气不但不领情,而且为彻底了断妗子对他额外照顾的念想与屡屡努力,多此在“绝食”之后,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将特意给他做的饭菜“哗啦”一声倒进了泔水桶里,致使妗子泪水连连,暗自神伤。舅舅之所以这样做,我知道他就是不想连累家庭,不想拖累孩子们的将来,他觉得五谷杂粮照样可以养人。对亲属劝他增加营养的话充耳不听。性格急躁,又不注意增加营养,舅舅手术后不到一年就走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让人无奈又心痛!

    舅舅性格固执,有时又很可爱天真。手术后到省城复查,我带他到街上转转,意让他散散心。舅舅对逛街毫无心情,一屁股坐在邮政局门口高高的台阶上,眼睛痴痴地望着街头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闲情逸致的红男绿女,不解地问我:“这么多的人,也不下地干活,就这么闲逛?”这稚气的话让我哭笑不得。舅舅哎,世界这么大,你怎么就惦记着自己下地这点事呢?我当兵探亲回家看他,舅舅对军营的生活很好奇,问我:“现在也不打仗,你们每天在部队都做什么?”我说,政治学习,军事训练。并详细给他描述,舅舅还是难以理解,还在念叨:“也不打仗,就这样养这么多兵耗着?”回乡后的舅舅精神世界也越来越小了,在舅舅的世界里,就是农人整天的田间地头忙忙碌碌,才叫活得充实,才不是虚度光阴。

    有一段时间,舅舅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头发不理,胡子不刮,致使整个人脑袋上乱蓬蓬的。姨夫是个爱说笑的人,对我笑称:“你看你舅舅都快成马克思了!”舅舅倒是很在意我这个在他眼里“有出息”的外甥的心理感受,马上就出去将自己拾掇了个清清爽爽。

    我对舅舅是有愧疚的,没有满足舅舅临终"托孤"的心愿。手术后,舅舅自知来日无多,便在医院里陪着小心,略带谄媚的表情对我说:“我把小三给你吧(舅舅最小的儿子)?”在舅舅的潜意识里,我在城市工作,家庭条件好,将小三托付给我,孩子将来会有个好前程。我很为难:即使舅舅不在了,还有妗子在呢,孩子有亲妈;我若答应,诸多问题也不好处理:当养子?明明是表兄弟;我家又是独生子女,将来关系如何处理?一系列的问题。因此没有应承,只是含糊地说,有妗子在呢!我感觉到了舅舅的失望。亲属们支持舅舅想法的倒是大有人在。这成为我心里久久过不去的一道坎。好在前些年大表弟能干,在煤炭领域里呼风唤雨,大施拳脚,为家庭奠定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这使我心里愧疚减轻、安慰不少。

    舅舅是与姥姥同年过世的,仅仅比姥姥晚几个月,舅舅给姥姥披麻戴孝,摔盆打幡,没有出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场景,也算是报答了姥姥当年的养育之恩。

    舅舅叫王建明。中国千千万万个同名同姓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但在我,对舅舅的感情比嫡亲的舅舅还要深厚。我很庆幸今生自己能够拥有这么一位好舅舅。

    如果要对舅舅说一句话,我想说:“舅舅,人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还做甥舅!”

    单字解释: 外 亲 拾 忆 — — 舅 舅 篇
    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历史迷立场。
    本文系作者授权历史迷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