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6月4日,香港《明报》刊登了一则消息,原国民党第68军政工处上校处长张铁石因多次申请入台被拒,对赴台深感绝望,在富都酒店自缢身亡,时年61岁。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张铁石身为国民党高级将领,为何会如此憋屈的用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为何会对赴台心生绝望?
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解放战争说起。
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在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后,原本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回归平静。
1946年6月,蒋介石在美帝的唆使和支持下,不顾中国共产党和国内各民主党派“反对内战、争取和平”的呼声,撕毁重庆和谈的果实《双十协定》,向中原解放地区发起大规模进攻,全面内战就此爆发。
双十协定,上面有周总理的签名
此后,邯郸、鄂豫皖边区、定陶、四平、石家庄、辽沈、淮海、平津等多个地区遭受到了战火的侵袭,面对不论是兵力还是武器装备都远甚于我党的国民党军队,人民解放军没有退缩,克服重重困难,和沿线百姓一条心,终于在1949年4月23日顺利挺进南京,占领总统府,代表国民党政府的青天白日旗缓缓降落,宣告着统治中国长达22年之久的“蒋氏王朝”的覆灭。
内战结束后,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大资产阶级大多撤离至台湾,凭借着台湾海峡和美帝的第七舰队形成天堑,偏安一隅。
1949年10月1日,伴随着五星红旗的升起,毛主席在天安门30多万群众目光的期待下,大声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此成立,整个新中国都笼罩在翻身农奴当家做主的喜悦氛围之中。
但这些人里面,还有一部分人惴惴不安,他们就是解放战争时期在一次次战役中被俘虏的国民党战犯,当五星红旗飘扬在天安门广场上空的那一刻,也代表着对于他们的最后宣判即将到来。
据统计,自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内总计关押的战犯有977名,其中属于国民党派别的,有926名。
在关于这些战犯如何处理的问题上,毛主席也有过亲自批示:一个不杀。
第一批被特赦的国民党战犯
毕竟,我党对于国民党俘虏的政策一向宽厚。
在解放战争时期,每每战争结束,总会有国民党士兵落入解放军之手,而对于此,解放军也有明文规定,愿意留在解放军的,经改造后编入解放军战队;不愿意留在军队的,解放军也会给予相应的盘缠允许其回家;对于那些誓死效忠蒋介石反动政府的,则予以关押。
新中国成立后,这926名国民党战犯被关押在了全国各地的战犯管理所之内,如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辽宁抚顺战犯管理所等等。
这些战犯们之前的担心颇有些多余,因为尽管双方所处不同阵营,甚至于对方的手上还沾染了不知多少英雄烈士的鲜血,可人民解放军还是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对于这些战犯并无苛待,不仅如此,他们在狱中还享受着优于常人的特殊待遇。
1956年,中国政府经会议商讨,也是为海峡两岸渴望统一的缘故,党中央下达了分批次释放国民党战犯的指令。
在1956年到1966年的这十年间里,中国政府前前后后总共释放了6批国民党战犯。
而在1966年正准备释放第7批战犯的时候,恰逢我国陷入了动荡,对于第7批战犯的释放也因此而被耽搁。
特赦战争罪犯大会
1975年,待国内局势基本稳定之后,毛主席没有耽搁,立即亲自批阅了释放第7批战犯的决定,而这也是那926名战犯中的最后一批在押人员,共计293名。
而对于被释放的战犯,党中央的特赦政策可谓是相当的优越。
即凡是被赦战犯,每人都享有公民权;能力出众者,予以安排合适的工作令其安身立命;身体患有疾病的,治疗费用由政府报销;而丧失劳动能力的,则由每月发放慰问金,保障其养老。且每人都给予新衣以及一百元的花用,集中到北京接受国家领导人的宴请和饯行……
对于如此优厚的特赦政策,不少战犯都选择了留在大陆,毕竟,他们的家乡就在这里,解放军政策宽厚不说,在被关押期间他们也曾被解放军的温度感触,因此,大多的人都想叶落归根,回归故里。
但是,这中间,仍有10名战犯坚定不移地表达了赴台的意愿,因为在那里,有他们曾经能为之付出生命的党国,还有当初一同逃往台湾的亲人。
这十人分别是王秉钺、陈士章、周养浩、段克文、王云沛、蔡省三、张铁石、杨南邨、赵一雪和张商海。
1975年4月14日,他们踏上了北京开往深圳的列车,后到达香港,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只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
旧时热闹的香港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正是这一湾浅浅的海峡成了他们此生都不可能再跨越的鸿沟,辗转抵达香港的他们,尚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被卷入充满猜疑的政治漩涡的一场噩梦。
在抵达香港后,只需等待台湾当局同意,办好交接手续,他们就可以回到台湾与亲人团聚。
但是,台湾当局那时非但对这10人十分冷淡;而且陷入阴谋论的自我遐想之中无法自拔,他们认为,这10人已在大陆待了将近26年之久,应是早已加入了共产党的阵营,而此时的释放战犯,说不定就是共产党的阴谋,利用这10人来挑起国民党内部风波,引起台湾当局的动荡,达到收复台湾的目的。
因此,在阴谋论的作祟下,台湾方面竟然将王秉钺、陈士章等人视为“间谍”,反对他们归台。
且那个时候,恰逢蒋介石逝世之时,台湾的军政各界要么是忙着操办蒋介石的丧礼,要么是将心思都放在了新旧势力的再一次洗牌之中,总之,这十人在有意无意之间被拒之门外。
可是,张铁石等人在香港的签证也只有短短七天,台湾当局的不作为让他们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他们能做的,也只剩下等待。
1975年4月16日,香港《星岛日报》上刊登了一名自称是“国府驻港代表”的人的言论:“对于这十名所谓的战犯,我们并不重视,他们若是想回到台湾,那就必须以普通逃港者的身份,依正当流程办理入台手续……”
1938年创刊的星岛日报,现如今仍在发行中
张铁石等人在看到这番言论后大受打击,并不重视、普通逃港者,这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儿仿佛如同一把尖利的匕首直击他们的内心,多年的戎马生涯,为心中的党国流血流汗,立下汗马功劳,即使是二十多年的牢狱生涯也未曾让他们放弃过回台的决心,可现在,这轻飘飘的一纸刊文让他们二十多年的坚持一夕之间变成了笑话!
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张铁石等人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在他们的内心深处,还是期望着过去的功劳能被党国想起。
但没想到,他们苦苦等来的不是归台的公报,而是将他们打入万丈深渊的诛心之言。
那是一段严家淦对台媒的讲话:“我们不会欢迎任何的间谍和统战工具。基于政府安全问题考量,必定要对于是否接纳他们做出慎重的考虑,并做出相应的防范措施。”
张铁石等人怎么也没想到,一心效忠的党国竟然会将他们视为所谓的统战工具和共产党的间谍!这让张铁石一行人顿时心寒如冰。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在香港的签证也已到期,眼看着他们就要被遣送出香港,大陆驻港机构当即委派工作人员协助张铁石等10人办理延缓离港手续。但台湾当局对此仍旧冷淡对之。
可张铁石十人毕竟是为国民党立过军功的将领,将一行人就这样晾在香港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这十人的家眷皆在台湾,若是处理不当,恐引起民众哗然。
因此,在这之后,台湾当局派人来到香港,同张铁石等人谈话,言明:只要他们十人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反共”声明,且同时自主向自由中国救济会申请,即可回到台湾与分别二十多年的亲人团聚,否则,“国府”没有让步的余地!
严加淦
面对这两条苛刻的条件,张铁石等人愤怒异常,皆是断然拒绝。
第一,张铁石等人虽为国民党将领,可毕竟在大陆的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受过共产党的特殊待遇,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易地而处,换做是共产党的人被国民党军队所俘,那么即便是侥幸逃过一命,日子也绝对不会比他们好。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军人,为了回到台湾就要说出微信的话而对共产党和解放军进行抹黑,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第二,以“难民”的身份同自由中国救济会申请申请入台更是让张铁石等人无法接受。他们为国民党几次出生入死,身陷囹圄二十多年,如今要他们以难民的身份回去,那这大半辈子几经风雨,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需要的,是堂堂正正回到台湾的身份!
绝望渐渐包围了张铁石一行人,他们不知道归期是何年,也不知道家中亲人是否还健在,如今的他们,只能在这方寸之大的宾馆内愤懑地挥着拳头,踱着焦急的步子。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发现,入住的酒店里开始频繁出入一些奇怪的记者,而这些人,是台湾方面派来暗中监视和调查他们的人。
旧时香港的酒店
他们先是找上了张铁石,两个自称是记者的人单独将张铁石请了出来,随后表明来意:“张先生,我们现在对你开始采访,只要你在采访中稍稍透露出来一些反共的想法,我们明天就将之登报宣告,到时候,你回到台湾和家人团聚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虽然归台心切,但张铁石还是坚决拒绝了对方的要求,想要从他嘴里套出反共的言论,绝无可能!
此后,不断有国民党派来的人对张铁石一行人“陈述利害”,但10人早已约定好,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任何恶意抹黑共产党的言论。
之后,一个叫谢伯昌的人来到香港,说是专程过来办理10人的入台手续,可雷声大雨点小,若想返台,就必须通过台湾当局的严审,几人心里的期许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但是几天之后,张铁石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那人不肯透露姓名,只打听了张铁石在香港的起居状况,之后告诉张铁石,这段时间香港不太平,让他少上街为妙。
两天后,一个自称是张铁石之子张润佩的朋友受友人相托探望张铁石,张铁石从此人的口中得知,母亲虽然已经年过九旬,可身体仍旧康健,而妻子在台湾多年,但仍旧任劳任怨,将家里的五口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儿子则是在台湾高雄的一家民航机场担任机长,二十六年来,他们无时不刻都在盼望着自己能够顺利归台,同他们团聚。
张润佩的朋友离开之际,除了留下从台湾带来的土特产,还交给他一叠厚厚的美钞。
由于种种原因,旧时的台湾很繁荣
直到那人离开后,后知后觉的张铁石才忽然发觉,方才离开的那人,眉眼之间竟和儿子极为相像,那就是自己的儿子!难怪,难怪自己会觉得对方万分亲切。后知后觉的张铁石高兴的同时又满是疑惑不解,既然儿子来了香港,又为何不敢与他相认?
原来是已经与分别二十六年之久的儿子张润佩在得知父亲申请归台无果的消息后,又听到严家淦在台媒面前发表的言论,一时心急如风,按捺不住的他偷偷隐藏了身份,来到香港,想同父亲见上一面,顺便商量还没没有别的方法回到台湾。
困惑不解的张铁石等人在那年的5月3日迎来了新的希望。
据香港《虎报》报道:台湾当局已经派出了由反特专家和国民党军政部门的老人组成的特别审查小组,特来香港审查十人,加快十人归台进程。
但让张铁石等人失望的是,特别审查小组的目的还是要他们说出在大陆关押期间,是否受过共产党的苛待以及招安,几人均如实回答,并再次声明此次归台唯一的心愿就是能与家人团聚,绝对不关乎政治,间谍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的特别调查小组见此开始推诿责任,几人明白,他们想要回台湾的希望已经再次落空。
漫长的等待让这些即使是在大陆战犯所也不曾绝望的军人心如死灰,他们透过重重夜色看向茫茫大海,心中只觉得无限悲凉。
台湾白色恐怖时期,不知多少人被当成了“间谍”“战犯”
就在这个时候,张铁石的儿子张润佩再次来到了香港,这次张铁石没有犹豫,直接点名了儿子的身份,父子两人在分别二十六年之久后,终于相认,两人顿时抱头痛哭。
事后,儿子张润佩告诉他,自己已经想好了怎么帮助父亲回到台湾。
一是通过国民党当局的正当途径入台,在这之前,他已经联系了一个名叫凯军的国民党驻港人员,此人会尽力协助张铁石办理归台事宜。
二是通过联系黑道人员,用偷渡的方法从香港直接抵达高雄。
但张铁石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通过正当手续,光明正大地回到台湾。否则,便是他偷渡成功,立刻会坐实他投靠共产党的言论,到时候,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不想所剩不多的后半生在国民党的追捕中渡过。
因为儿子的身份不便久留,在交代完注意事项后便匆匆离去。
第四次办理了签证延期的张铁石听从了凯军的吩咐,离开共产党提供的下榻酒店,转而在富都酒店住了下来,方便国民党特派员的调查。
但是,在张铁石在新的酒店下榻后,对方再次没了音信,此时的他彻底知道,自己想要通过正当途径归台,怕是已经遥遥无期了。
此时,儿子也不知为何同他断了联系,收到张润佩所托的凯军则是花钱买通了偷渡往高雄的“蛇头”,联系不上儿子,正当途径又归台无望,万般无奈的张铁石只好妥协,同意冒险偷渡回台湾。
凯军很快打理好了偷渡准备事宜,叮嘱张铁石在5月23日的晚上9点钟左右,去香港西环海岸的渔人码头与蛇头会合。
香港西环海岸的渔人码头
可令张铁石绝望的是,自己竟然因为过度兴奋误将日期5月23日记成了6月3日。
这就导致了耗费大量财力物力以及时间的偷渡计划的中途流产,张铁石积压在胸中的郁气无法排解,只能通过借酒浇愁,用酒精麻痹自己。
富都酒店的老板徐亨趁机请张铁石喝酒,心中苦闷的张铁石没有多想,欣然答应了徐亨的邀请。
但让张铁石没有想到的是,徐亨竟然趁着张铁石醉酒后出一份悔过书,上面都是诽谤和抹黑共产党的言论,并说,只要张铁石在这上面签了字,不出两天,台湾当局定然批准张铁石回台。
张铁石自然不会答应徐亨的卑鄙要求,怒火中烧的他一把夺过那份悔过书撕得粉碎,同时,也对返台的幻想彻底破灭。
在滞留在香港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一次次希望的来临与破灭,让这个已将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心力交瘁,重重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紧紧包围,不能呼吸。
他木然地提起笔,写下来留给台湾亲人的绝命书后,选择在淋浴间的水管上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到6月4日,酒店的服务员打在扫房间之时才发现他早已经冰凉的尸体。
张铁石自缢身亡的消息经香港《明报》报道后,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大媒体纷纷指责台湾当局冷酷无情,可台湾当局非但不承认自己的过失,反而倒打一耙将张铁石的死归结在了党中央的身上。
香港《明报》,金庸的小说曾在这上面连载
张铁石的身亡并没有让台湾当局改变策略,他们甚至觉得张铁石此举太过偏激,严重影响了国民政府的名誉,因此,台湾当局勒令张润佩不得到香港处理其后事。
而同张铁石一起的其他九人,归台之路依旧波折无期。。
1975年8月,王秉钺、陈士章等人见台湾当局对他们仍旧采取不闻不问的冷淡态度,彻底对归台心灰意冷。
陈士章、段克文、王秉钺、周养浩选择前往美国定居;蔡省三则是迫不得已留在了香港;王云沛第二年病重,卒于香港。
而张海商、赵一雪、杨南邨三人则是重新返回大陆,经过党的批准,分别在在武汉、上海、四川等地担任了政协委员,参政议政。
他们也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不想戎马半生,失去自由二十多载后被质疑忠心,乃至有家不能回,亲人不能团聚的悲惨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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