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肇乱者—尔朱荣（上）

尔朱荣，北秀容(今山西朔州)人。尔朱荣的先世一直居住于尔朱川(今山西北部)这个地方，因此以居住地为姓氏，属于五胡中的羯族（居于上党武乡羯室之地而得名），先祖来自于中亚的伊兰人，一说为源于更古老的塞种人，史载尔朱荣容貌俊伟，美姿仪，皮肤白皙，个人揣度应该是带有白种人的身形特征，这与他稍显残暴的性情形成鲜明对比，早先和他同属羯族的后赵开国皇帝石勒也以残暴治国驰名遐迩，历史上一提到羯族那就是地狱使者的代名词，邪恶到无复加尔，种种惨象骇闻不忍直视，也不忍卒闻......

尔朱荣的崛起绝非其一人之力，而是家族数代之功，自其高祖尔朱羽健开始便积蓄力量，尔朱羽健曾率领一千余名羯胡武士，随太祖道武皇帝征战，得以“论功拜散骑常侍。以居秀容川,诏割方三百里地以封之,长为世业。”秀容川位于山西西北部、黄河东岸，水草肥美，畜牧条件优越，同时，亦适合农作物种植。在以农耕、畜牧为经济主体的时代，秀容川经济条件得天独厚，为尔朱氏积累了大量财富；尔朱代勤（尔朱荣祖父）在世祖太武皇帝时期，“以外亲兼数征伐有功,给复百年”，拥有一百年不承担徭役赋税特权，极大加速财富积累，在高祖孝文皇帝拓跋宏时期，尔朱代勤被“赐爵梁郡公”，获得更多政治荣宠，尔朱氏实现经济特权与政治地位双丰收；到尔朱新兴（尔朱荣父亲）这一代，国家内乱，“朝廷每有征讨，辄献私马，兼备资粮，助裨军用。”“部落八千余家，有马数万匹，富等天府。”尔朱新兴政治视野独到，不仅为朝廷捐钱捐物，换取政治地位和荣耀，被封为右将军、光禄大夫，还与朝中王公贵胄交好，这为尔朱荣日后跻身魏廷政局奠定了政治基础。但这些还不足以让尔朱荣拥有称霸宇内的实力，家族积累、个人努力还要结合具体的历史进程，历史的命运之手正悄然将尔朱将军缓缓推上舞台中央。

此时的北魏朝廷已历百年，统治日益僵化，自从高祖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全盘汉化政策几十载后，朝野上下已全面汉化，但他们在洛阳莺歌漫舞的时候好像忘了老家那些故土难离的穷亲戚，这些穷亲戚在边塞苦寒之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茅屋哭嚎，控诉这些狗娘养的全然忘了当初共享荣华的誓言和承诺，我为你捍边你断我生路，made，木有天理啊，呜呜呜，朝廷的忘义背刺之举让大家群情愤慨，日子没盼头了，反了它娘的哇，然后就抱团反了......是谓“六镇大起义”。

何为六镇，六镇是北魏为抵御北部游牧民族柔然，拱卫当时的京师平城（今大同）而在边境设立的六个军镇，其实远不止六个，这里是一种泛称。六镇包括怀朔镇、沃野镇、抚冥镇、武川镇、怀荒镇、柔玄镇，其中尤以武川、怀朔两镇最是驰名，相传有相面士去到这两个地方后情神错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到处都是帝王之相的人儿来回穿梭，回去之后这个相面士就疯了......相面士的判断没有错，此两地乃天地王气郁积之处，他应该带一个风水先生的，拢共从这两地走出了北周、北齐、隋、唐四朝的开国皇帝，旷古未有啊有木有，而且周隋唐都是娘亲姑舅的关系，大家换来换去的都是一家人啊。话不多说，砸门再说回起义，说到起义砸门就得再扯得远一点点，下面的人儿们为甚起义，全赖上面统治腐朽，当时在位的是年幼的孝明帝，无法摄政，底下大臣一顿骚操作后，由生母胡灵太后临朝摄政，主少母壮，大魏江山危矣。胡灵太后处理朝政百无聊赖之际找到了一个可心的体己人儿，清河王元怿，太后的小叔子，仪表俊秀，时年三十岁，与胡灵太后年龄相仿，妥妥的后宫爱情狗血剧，这温情(,,´•ω•)ノ"(´っω•｀。)的一幕被太后的妹夫元叉看在眼里，不满之心日重（莫非你也暗恋自家姐姐），他与内宫宦官刘腾合谋，设计陷害并除掉了清河王元怿，随后二人合谋将胡灵太后幽禁于北宫宣光殿，严加防守，内外断绝，杜绝胡灵太后和肃宗孝明皇帝相见（只是苦了这对儿鸳鸯，阴阳相隔），这一幽禁便是五年，按说这胡灵太后是实际的掌国者，给别人泼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作乱，但架不住胡太后是一个为爱冲锋的勇士，她把朝政交予她的情郎兼叔叔清河王元怿后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如果往胡灵太后身上贴几个标签的话，有以下几个突出特点：佞佛，滥情，多才艺，权欲重，胡灵太后家世颇有佛学渊源，自幼与出家为尼的姑姑研习佛法，位尊太后后尊崇佛教，大建佛寺，开凿佛窟，著名的龙门石窟便出自其手，这也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佛教兴盛，不事生产之人日渐增多，俨然成了独立王国，威胁王朝的统治根基；胡灵太后滥情，这也是历代称制女主的通病，但胡灵太后对待感情又多了几分天真与痴情，没有政治家该有的公私分明的决断力，她曾疯狂为爱打call，打call给了当时的大魏第一猛男杨大眼的大世子杨白华，据《梁书》载：“神念少善骑射，既老不衰，尝于高祖前手执两刀楯，左右交度，驰马往来，冠绝群伍。时复有杨华者，能作惊军骑，并一时妙捷，高祖深叹赏之”。在胡太后的威逼利诱之下，杨白华作了她的入幕之宾。只不过“妾有情，郎无意”，受不了别的情夫挤兑与众朝臣的毁谤，杨白华易名杨华带领部属投奔南梁而去，胡太后得知后哀伤不已，留传下了一首旷世名作《杨白华歌》：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澺。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后世唐代诗人柳宗元附会诗一首为其挽尊，诗名《杨白花》。

杨白花，风吹渡江水。坐令宫树无颜色，摇荡春光千万里。茫茫晓日下长秋，衰歌未断城鸦起。

这是诗人在为太后鸣不平呢，杨白华你不识抬举。胡灵太后虽然痴怨情深，但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舍得重拳出击，话说这儿子也不是充话费送的，而是冒着“子贵母shi”的祖制风险而诞下来的，应该更为珍视这段来之不易的母子亲情才对，但权力的失控会让人发疯，五年的宫禁生活让胡太后饱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在与儿子的权力竞逐中，曾为爱疯狂打call的胡太后最终鸩杀了自己的儿子孝明帝，年仅19岁，旋即将尚在襁褓的孙女“元姑娘”扶上皇位，谎称皇太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诞生了，不过过了一天，又将“元姑娘”拉下马，改立已故宗室临洮王3岁世子元钊为帝......这一系列失心疯的操作亮瞎众大臣的眼睛，太后这是拿砸门当外人了，都把砸门当煞笔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众人汹议纷纷，此时我们的天穆大哥恰在内廷，给彼时的尔朱酋长修书一份，飞鸽传寄，尔朱酋长正在带领自己的酋友们为国戡乱，闻讯后喜不自胜，开始筹谋自己的造反...不...是扶正朝纲的大业。

我们的主人公终于登场了，此时尔朱大酋长在外平叛正酣，河北之地一片糜烂，前面所述的六镇大起义的部队几经周转在以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匈奴族）、柔玄镇兵杜洛周（高车族）、怀朔镇兵鲜于修礼（丁零族）、怀朔镇将葛荣（鲜卑族）为魁首的率领下一路南下，朝廷不能制，走投无路之下叩求自己的死对头柔然能施以援手，这就是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老传统了。柔然可汗阿那瑰看还有这等主动迎送的好事便立马亲率十万骑兵与魏庭广阳王元深的军队在黄河南岸联合游击六镇军，六镇二十多万军民被俘，破六韩拔陵兵败身死，这二十多万六镇降户被遣散至河北周边各地就食，这些六镇降户被内地军民称为“乞活军”。彼时的河北各地遭逢大旱，根本没有余粮供应这些“乞活军”，眼见生路无望，这些“乞活军”降而复叛并与塞外六镇形成勾连之势，起义的烈火是越烧越旺，河北之地本是朝廷的财赋重地，现成糜烂之势，朝廷已无力镇压，新的各路起义军被葛荣整合统一，号称百万，进逼洛阳，洛阳的贵族们瑟瑟发抖，火速加封尔朱荣为右卫将军、假车骑将军、征东将军、并肆、汾、广、恒、云六州都督，收拾河北残局。葛荣遇到了他的命中克星、一生之敌，元天穆，穆哥受尔朱将军委派来戡灭乱党，穆哥真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经滏口一役，大破葛荣叛军，其大部被歼，余部流散，起义就此渐渐平息。

此后尔朱将军北御柔然，南定六镇，河北底平后境内起义基本廓清，此等挽大厦于将倾的再造之功让尔朱将军拥有了问鼎九五的能量与实力，此时的尔朱荣已将六镇部曲尽为己有，两朝开国皇帝高欢、宇文泰，日后声名显赫的关陇八柱国独孤信（中国最牛岳丈没有之一）、赵贵、于谨现在都是尔朱将军的好马仔，像不像袁世凯与他的新军六镇统领，尔朱将军的声势此时达到了顶峰，遂有了称帝的心思，但当时的人好迷信，流行卜筮之术，尔朱荣问计与自己的心腹高欢、贺拔岳及慕容绍宗等人，高欢极力怂恿其篡位，贺拔岳等人素来与高欢不睦，极力反对，权衡不下时便以自己的身形为像秘铸小金人，像成大吉可行大事，如是四次，皆不成，便悻悻作罢，正在此时胡后宫廷政变东窗事发，尔朱荣趁机带兵“清君侧”进据洛阳，胡太后自知大限将至，开始做最后的挣扎之举，喜好佛法的她命令全宫宫女剃发为尼，嫌一个人出家太孤寂冷清，然后将尔朱将军延揽到内宫，这是要施美人计呢，胡灵太后在尔朱将军跟前伏乞千言，泣语涕陈，尔朱大将军一言不发，正待要走时，胡太后死死抓住尔朱大将军的袍袖继续泣诉道：惟愿大将军开恩，妾身愿为一敝帚媪尔！尔朱荣言道：陛下君臣失格，仪态尽失，皇家威仪颜面何在？陛下有何面目见先帝乎？!(胡太后称制以来一直自称“朕”）说罢拂袖而去......

翌日，即公元528年（武泰元年）农历四月十三日，尔朱荣以祭天为名，邀请朝中百官到河阴的陶渚（今孟津县东属荥阳市）共立盟誓，并严饬申令不准请假。当天，尔朱荣将他们诱骗至河阴西北三里，至南北长堤，让他们下马，见群臣聚集后顿时惊愕之状浮于宗室百官的脸上，他们看到自己的太后与幼帝（稚子何辜，才三岁，只恨生在帝王家）被囚于竹笼之中，立于木筏之上缓缓向他们漂来，太后与稚子的哀嚎之声环绕于山野之间，褪去华衣他们也与乡间村妇稚子无异，众臣僚屏息侧目，毋敢复言！尔朱荣历数太后治国失察之罪，他要以山河之神为名实行祭天仪式，众臣栗然，只见木筏与竹笼缓缓下沉，囚于其中的奶孙二人的凄哀之状让人不忍见闻，最终河面上只剩几道化开的水纹经久未散.....尔朱氏家四世三公，世居代北之地，世受朝廷恩宠，未有像六镇军户一样世受不公对待却能做出如此空前绝后的悖逆纲常之举，将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与体面折辱殆尽，他的大不义之举摧毁了离乱之世中人们心中最后对伦常的坚守，开启了一个更为螺旋向下的混乱之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