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爱笑的女人最好命，爱笑的狐女呢，为何后来又不笑了

（重温聊斋系列004篇《婴宁》）

这是一篇爱笑女生的爱情故事。婴宁是人与狐所生的孩子，从小被鬼母养大，爱笑是她的烙印，她的笑声里，有狂放，有痴憨，有倔强，有狡黠，也有很强的感染力，谁也阻止不了。但是，被婆婆斥责后，却从此不再笑了。她在世俗社会里，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无奈与抗争，却最终屈服于世俗。婴宁最终放弃了痴狂，不知道她的心里，是否和作者蒲松龄老先生一样，有一种叫做“孤愤”的东西。

话说莒县罗店这个地方，有一个叫做王子服的秀才，本来和萧家的女儿订了婚，无奈萧女未嫁先亡，故此还没有娶亲。上元节这一天，舅舅的儿子吴生喊他一起去郊游，可是刚走到村外，舅舅家的仆人来喊吴生回去，家里有急事。王子服看见游玩的女子很多，便独自游玩起来。

有一名女子手持梅花，长得花容月貌，王子服不由得看呆了，全然忘了男女之间的礼节。女子嬉笑着对婢女说：“这人两眼发光，像个贼一样。”说完，把花扔在地上，拉着婢女嘻嘻哈哈地跑了。王子服捡起花，怅然若失，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到了家后，王子服从此得了相思病，不吃饭也不说话，痴痴呆呆的，渐渐地消瘦起来。母亲万分焦急，求神问卦，找医生看病，办法想尽了，仍不见好转。恰巧吴生来访，王子服就将缘由讲了。吴生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去帮你访一访谁家的姑娘，这事包在我身上。”

吴生出来把详情告诉了姑母，开始出去寻访，但是到处都打听了，也没有眉目。过了几天，吴生又来探望，为了让王子服的病情好转，只得撒谎。“告诉你，我打听到了，你猜是谁？原来是我的姑表妹，也就是你的姨表妹。虽然近亲通婚有点不宜，但是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去提亲，应该没有问题的。”王子服大喜，吴生表示这事他会操办的，就走了。

于是，王子服开始吃东西了，病情也好转了。百无聊赖之际，王子服把枕头下的梅花拿出来把玩，虽然已经枯萎了，好在梅花还没有掉落，看着梅花，王子服满脑子都是女子的身影。可是，自从吴生走后，一直没有再来，也不知提亲了没有。王子服派人送信邀请他过来叙话，吴生也推脱不来。

王子服愤愤地想，求人不如求己，于是瞒着家人，偷偷地出去寻访。他听吴生说过，村庄在三十多里远的西南山中。于是，他往西南方向走去。走了大约三十多里，发现道路崎岖难行，几乎无路可走了，而在下面的山谷里，隐隐有一个小村落。王子服下山来到村里，不敢贸然进屋，就在一块石头上坐着。

忽然，一女子边把杏花往头上插，边往这边走来。她抬头看见王子服，笑嘻嘻地进屋里去了。王子服大喜，这人就是上元节碰见的女子！可是，他找不到由头进屋，旁边又没有人可以询问。于是，王子服一直在屋前徘徊，从上午一直到日头偏西。

这时，一名老妇人拄着拐杖出来，可怜王子服，把他叫进去吃饭，询问他的外祖父是否姓吴？交谈之下，老妇人果然是他的姨母，只因为家贫，又没有男丁，所以就没有和亲戚们走动，彼此不相识。姨母夫家姓秦，婴宁是小老婆生的，由她代养。

饭后，姨母让婢女唤婴宁进来拜见表兄。好久，才听见屋外传来笑声。姨母喊道：“婴宁，你的姨表兄在此。”屋外传来嗤嗤的笑声。婢女把她推进屋里，她依然捂住嘴笑个不停。姨母瞪着她说道：“有客人在此，嘻嘻哈哈的，成何体统？”婴宁这才忍住笑与王子服相见。交谈中，王子服得知婴宁一十六岁，还没有许配人家，姨母也得知王子服年十七，还没有婚配。王子服的眼睛一直没有从婴宁的身上挪开，婴宁借口去看桃花，拉着婢女出去。一出门口，就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第二天，王子服到后花园里游玩，听见树上有声响，仰头看去，原来是婴宁爬在树上。婴宁看见王子服，狂笑起来，差点掉下树来，王子服忙说：“小心，不要掉下来。”婴宁边下树边笑个不停，失手堕落地上，笑声才止住。王子服扶着婴宁起来，趁机捏了捏她的手腕，婴宁又开始大笑，笑得连路也走不动，只得靠在树上，好久才停止。王子服等到她停下笑声，从袖子里掏出那支梅花，递给婴宁。

婴宁接过来，说道：“已经枯萎了，留着有什么用？”王子服说：“这是上元节妹子扔掉的，所以保存了起来。”婴宁问道：“保存起来是什么意思？”王子服说：“表示爱慕之意不能忘怀啊。自上元节相遇后，思念成疾，以为活不下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幸亏得到老天的怜悯。”婴宁说道：“多大的事，亲戚之间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等你回去时，让老仆折一大捆花送你。”

王子服急了，说道：“妹子，你这不是装傻吗？”婴宁问道：“我怎么装傻了？”王子服说：“我不是爱花，而是爱拿花的人啊。”婴宁说道：“亲戚之间自然有感情，这爱还用得着说吗？”王子服说道：“不是亲戚之间的爱，是夫妻之爱。”婴宁说问道：“有什么不同吗？”王子服说道：“夫妻晚上一起睡觉。”婴宁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睡觉。”然后走了。

吃饭的时候，婴宁对姨母说：“表哥说想和我一起睡觉。”把王子服窘得面红耳赤，幸亏姨母耳背，没有听清楚。刚吃罢饭，就见家中的仆人牵着两头驴子，寻访王子服而来。原来王子服的母亲发现王子服没有回家，就派人往西南方向挨村寻找，最终找到了他。

王子服想带着婴宁回家，姨母大喜，让婴宁见见亲戚们也好，就让她住在王家，让阿姨帮忙找个好人家嫁了。到了家里，听说婴宁是姐姐的孩子，母亲疑惑地说道：“姐姐已经死了好久啊。”可是从王子服的描述中，确实是姐姐的样貌，越发疑惑起来。这时，吴生恰好到了，听说后问道：“表妹是不是叫婴宁？”得知确实叫婴宁，吴生连呼怪事。原来姑姑去世后，秦姓姑父和狐狸好上了，后来得病去世。狐狸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做婴宁，家里人都见过。姑父去世后，狐狸还常常来，后来家人请天师画符贴在墙上，狐狸就带着女儿走了。莫非就是此女？

大家正在惊疑，忽然屋里传来婴宁吃吃的笑声。母亲进屋让婴宁出来面见吴生，婴宁兀自笑个不停。在母亲的催促下，婴宁出来拜了一拜，转身进屋，放声大笑起来。满屋子的妇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吴生打算去姑姑的家里探个究竟，顺便为王子服做媒说合，可是到了地方一看，荒草一片，哪里有村庄的影子？吴生想起姑姑就埋在附近，可是坟墓湮没了，难以辨认，只得叹息而回。

于是，母亲猜疑婴宁是鬼，把吴生探访的结果告诉她，她既无惊慌之意，也无悲伤之意，只是一味地憨笑不已。母亲刻意观察，婴宁站在太阳下，也是有影子的，于是释怀，婴宁不是鬼物。婴宁不但懂得礼节，一大早到母亲房中请安，而且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见的人都夸赞不已。婴宁爱笑，怎么也止不住，但是笑起来很好看，就算狂笑，也很美丽。于是，母亲择日让王子服和婴宁成婚。新婚之时，行新妇的礼节时，婴宁笑得直不起腰来，于是作罢。

有一天，婴宁攀爬院墙采摘木香，被邻家之子看见婴宁的笑容，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婴宁临下来时，微笑着指指墙下，邻居之子以为是晚上在此约会。到了晚上，邻居之子来到墙下，被巨蝎咬伤中毒而死。邻居认为婴宁是妖物，将她告到县衙，多亏县令仰慕王子服之才，判邻居诬告，被王子服请求县令免除对邻居的处罚。母亲以此事告诫婴宁，不要随便对人笑，免得招来灾祸。从此后，婴宁不再笑，但是脸上也没有忧愁的表情。

后来，婴宁讲了实情。狐狸母亲临走时，把她托付给鬼母抚养了十年，她能有今日，全仰仗鬼母，打算把鬼母的遗体与父亲合葬，免得她在山野里寂寞。于是王子服和婴宁一起，把姨母的骨殖挖出来，与姨父合葬在一起。一年后，婴宁生了一个儿子，也很爱笑。

婴宁的笑，最终屈服于礼教和现实。蒲松龄着意刻画婴宁的天真和憨痴，以及她的狂放，其实都有自己内心的影子。她不受封建礼教的约束，看似随和，其实极有主见，看似憨痴，其实极有城府，看似放荡不羁，其实极为贞静。婴宁的笑，何尝不是在笑众生，只可惜，她不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