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文化·读书】阎海军新作《翻越陇坂——从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出版

【奔流文化·读书】阎海军新作《翻越陇坂——从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出版

日前，甘肃作家阎海军的非虚构历史文化随笔新作《翻越陇坂——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翻越陇坂》封面。

陇坂古称陇山，陇坻，即今日人们所说的六盘山和关山。这条山脉北起宁夏，南抵秦岭，呈西北至东南走向，全长240公里，控扼陕甘宁三省区。它是黄土高原地区重要的生态屏障，是渭河、泾河众多支流的发源地。

穿越陇山的关陇古道是古丝绸之路上建筑工艺最高、延续时间最长，保存最完整的古道群。该地区自古以来便为多民族交融、多元文化融合的地区，因此，陇山是古代中国西北地区重要的地理文化分界线。只有翻越了陇坂，才会到达陇右，以及更加遥远的河西走廊。陇山，不是中国最大的山脉，也不是最高的山脉，但是其在中国历史的生成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作者认为，以陇山为轴心的东西互动，促成了“天下中国”的真正实现，也促动了“历史中国”的极致生长。

作者阎海军历时四年在陇山中寻访关陇古道，翻越渭河峡道，从“陇坂”这一地理概念切入，以陇山为中轴线，围绕秦皇、汉武、李广、杜甫等十二位历史人物，追述由秦到清两千年来发生在陇山东西两侧的冲突与融合、分裂与统一，剖析中国历史进程。在文本上，本书讲求由文入史，用文学的笔法对历史、地理进行钩沉还原，既有引人入胜的故事画面营造，又有冷静客观的历史结构分析，让读者重返历史现场，体验地理环境与历史事件的相互影响。

本书篇首附有12位历史人物翻越陇坂的行进路线示意图，生动、直观地展现这些历史人物东进与西出陇坂的过程；篇尾附录中附有作者本人寻路关陇、翻越陇坂的彩色照片，既还原古迹又展示新貌。

作者简介

阎海军，非虚构作家、《崖边Mook》主编，已出版《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官墙里:一个人的乡村和都市》《陇中手艺》《崖边：吾乡吾民》《铸印：何效义的田野实践》等多部作品。其中《崖边报告》入选“第十一届文津图书奖”社科类推荐图书、“华文好书”2015年度社科类十大好书、凤凰网2015年度非虚构十大好书，获得第六届甘肃黄河文学奖一等奖；《陇中手艺》获第九届敦煌文艺奖。《铸印》荣膺2022年度“最美的书”称号。

文丨奔流新闻记者刘小雷

精彩书摘

惆怅的远嫁（节选）

能选择的是机会，不能选择的是命运。

出生于罪臣家族的刘解忧，对于身世毫无选择的权力。女大出嫁的时候，她再次失去了选择的权力。一夜之间，她由罪臣之女变成了和亲公主。

河西戈壁。西汉公主刘解忧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从这里进入“西域”，远嫁乌孙。摄影王刚徐磊

西出长安，嫁到遥远的西域，刘解忧的身体像王国的皇位一样经历了“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这在中原王朝的礼教视野中，严重违背了伦理纲常。但为了汉乌两国合作的大局，刘解忧只能“就其俗”。

前半生争宠夫人之位，后半生确保儿子王位。宫斗、权斗，人性的乖张和阴暗裹挟着利益的平衡与摆布，充斥她的一生。从豆蔻年华走到风烛残年，她用女性特有的阴柔之力完成了国家坚如磐石的政治任务。

恩怨情仇、家国情怀、儿女情长，失重的命运，远嫁的飘零，装满了刘解忧一世的惆怅。

反转的身世

公元前101年，陇山之巅迎来了远自西域乌孙国的特使，经过快速通关查验后，使者迅速离开关城，飞向了长安。

长安未央宫，汉武帝刘彻接见了乌孙使者。

乌孙使者带来的是一个噩耗：细君公主病逝了。

刘彻清晰地记得，一年前，细君公主来信，说年老的昆弥（乌孙国王称号）要将自己转嫁给孙子岑陬（军须靡），自己不愿意，想回国。刘彻曾回信“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年纪轻轻的公主怎么会突然去世？刘彻有很多疑虑，但是来使给出的理由是染病而亡，出于外交礼仪和皇帝威严，刘彻也不便多问。

乌孙使者带来噩耗的同时，还带来明确的求婚信。乌孙昆弥还想再娶汉家公主为妻。

刘彻与朝臣商议后，决定再派公主前去乌孙和亲。

这一次该谁去呢？

这是摆在皇帝眼前的一道难题。

从大汉开国之初刘邦听从娄敬建议首开“和亲”始，所遣公主并非皇帝的亲闺女。从刘邦到文景两帝再到刘彻，连绵不绝的宗室女和朝臣之女被授予皇室公主之名，派往北方的匈奴。怎奈和亲女付出多大的努力，多么卖力地迷惑、讨好匈奴单于，但匈奴人的贪欲一直未能被填饱，汉帝国想要的“甥舅之国”局面也一直未能出现。

刘彻决定用兵匈奴前，派遣张骞凿空西域。张骞费尽周折13年后才从西域归来，此时刘彻与匈奴的较量正处在白热化状态。“十二万户，六十三万人，兵卒十八万八千八百人”，张骞后来描述的乌孙之国，成了刘彻掣制匈奴最好的外部力量。“联西域，断匈奴右臂”成为国家对外扩张的重大决策，曾经屡试不怠的“和亲”手段被移植到了拉拢乌孙王国的外交策略中。

“和亲”始于春秋，先秦史籍多有记载。比如《左传·襄公二十三年》：“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欒氏，而固与范氏和亲。”《礼记·乐记》：“﹝乐﹞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

历史上的和亲目的虽各有差异，但总体来看，无外乎通过两个不同民族或同一种族的不同政权首领之间进行联姻，避战言和、保持友好。

与汉匈和亲相比，地大物博的大汉帝国和亲弹丸游牧小国乌孙，显然有屈尊俯就的意味。但一开始张骞带着豪礼诱惑乌孙国王还是费了一些口舌：一旦疏远匈奴与汉朝交好，汉朝就会送来更多的奖赏，甚至可以送来公主成就“兄弟之国”。

乌孙被月氏从河西赶出，靠着匈奴帮助才得以打败月氏而复国。面对汉朝的离间，乌孙并不能急切地做出表态，他们生怕匈奴指责其忘恩负义。但是面对汉朝开出的诱惑条件，老昆弥还是有所心动。尤其是使者去了一趟长安后，真的被折服了。乌孙与汉朝眉来眼去，终究还是被匈奴发现了，匈奴人怒不可遏，扬言要教训乌孙，这时候，汉帝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乌孙不得不交好汉朝，以防匈奴突然袭击。

迫于匈奴的压力，乌孙派使者献马给汉朝，并主动提出要娶汉朝公主，两国结为兄弟。刘彻决定必须先纳聘礼，然后遣送公主。乌孙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

公元前105年，也就是汉武帝元封六年，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作为和亲公主嫁给了乌孙昆弥猎骄靡，猎骄靡为了平衡与匈奴的关系，又向匈奴王室求婚，获得公主。刘细君为右夫人，匈奴女为左夫人。

大国对抗，小国居其间，只能左右逢源，谁也不敢得罪。

乌孙虽小，但拥有十万兵马，汉匈两大帝国都想利用她的国力兵力。乌孙也通过给两个帝国当女婿的办法实现了关系平衡。

遥远的国度、陌生的面孔、不同的文化、差异的饮食，整日面对形如枯槁的老国王，刘细君愁苦万端、悲从中来，多才多艺的她且歌且吟：“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悲歌传至长安，皇帝也为之动容，专门遣使送去汉宫锦缎羽衣，隔一年慰问一次。

宫中再度遴选“和亲”公主，有女儿且疼爱女儿的各王公贵族、刘氏宗室成员都有些紧张。

大汉立国已逾百年光景，“和亲”女的下场因为无情的战争而充满变数，鲜有温婉良善的结局。尤其这次公主遴选更是在刘细君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举行的，更充满恐怖和担忧。

接连几个昼夜，长安城好多贵族难食难寐。终于，公主美名被太监送到了倒霉的楚王府。

因为“七国之乱”，楚王刘戊的后代一直以罪臣身份深居简出，楚王府门庭冷落。

在楚王府掌柜看来，这是一次为朝廷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夜之间，刘戊的孙女刘解忧由罪臣之女，变成了皇室公主。

这看似华丽的命运转折，不期然地叩开了刘解忧传奇人生的门扉。

远嫁

公元前101年，长安。

和多年前刘邦欢送汉朝第一位和亲公主一样，汉武帝刘彻又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送别仪式。

刘彻走出未央宫，向远嫁乌孙的解忧公主告别。

他为解忧公主赐予车马和皇室器物，为她配备了官吏、宦官、宫女、护卫数百人。这一切，表面看来是皇恩在抚慰即将远嫁的公主，但实质上，只是在彰显皇帝的威德和帝国的体面。

刘彻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儿女情长。公主不是自己的骨肉，他不需要假装亲民。他刻板的表情，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他出现在送别仪式上，只是为了强调这次远行的使命意义。和送别张骞出使西域，送别卫青、霍去病北征匈奴的目的一样，刘彻心目中所有的出征都是为了完成自己想要的伟大胜利。

想到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亲了，性情泼辣的刘解忧终于忍不住悲伤流下了滚烫的眼泪。初定为“和亲公主”时，她还大大咧咧、不以为然，现在到了真正别离长安的时刻，刘解忧终于意识到了远嫁的含义。

来不及拭去泪水，刘解忧的轿车在随行护卫、侍从的簇拥下，启程了。

一路西行。从长安到雍地的官道，刘解忧望着窗外的田野和行人渐次飞向身后，悲伤的情绪逐渐升级为迷沌。和同时代所有的出嫁女性一样，刘解忧陷入了对夫家未知的迷茫思绪。当然，她内心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对乌孙太过遥远的恐惧。

车队行至陇山东侧的汧河河谷时，道路渐次变为慢上坡，也越来越颠簸。车队隐默于陇山的群峦时，所有人都体会到了离别的苦楚。登临陇阪的古道虽经秦汉数百年行走，已然成为畅行无阻的大道，但山势高耸的陇阪深谷，伴着淙淙流水，深邃莫测，格外悠长。

马蹄嘚嘚，车轮吱呀。刘解忧的轿车颠颠簸簸一路登上了陇山顶峰。此时的陇山之巅，陇关已经更名为大震关。站在老爷岭，向东回望，一片雾霭，向西远瞧，一派茫然。

去国离乡，所有人思绪中的惆怅逐渐变成了悲怆。

这种气氛在队伍中不断蔓延，不止刘解忧，还有很多人都噙着泪珠。

前路漫漫，未来难期。车队在五里一邮处歇脚，十里一亭处补给，三十里一驿处过夜。一驿接一驿过黄河、穿走廊，抵达了敦煌玉门关边境。

黄沙漫漫，空气焦枯。这里的告别比长安更动人心魄。离开边关，真的就离开故乡，离开自己的国家了。此刻，大汉王国的戍边人就像自己的亲人，告别他们，仿佛比在长安告别家人还要揪心。

吱呀呀启程，解忧的轿车完全进入了异域。悲戚在心里已经难以稳固地存在了，面对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匈奴骑兵，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紧张。

两年前，李广利">李广利受遣攻打大宛。汉帝国十分渴望得到乌孙的帮助，但是乌孙首鼠两端，不敢贸然站队。在攻打大宛的战斗打响前，刘彻派使者求助乌孙，希望发兵。乌孙只派出了二千骑兵，“持两端，不肯前。”

好在李广利">李广利赢得了胜利，汉帝国在敦煌至盐泽皆筑亭障，设置使者校尉，率士卒数百人在轮台、渠犁一带屯田积谷，以供应出使西域的使者。

过楼兰、龟兹（今库车）、姑墨（阿克苏）、温宿（乌什），翻拔达岭（别垒里山口），刘解忧终于抵达了乌孙首府赤谷城。

这趟远嫁，刘解忧走了整整八千九百里路。

刘解忧还是来晚了。

乌孙昆弥军须靡已经迎娶先期到达赤谷的匈奴公主做了左夫人，解忧只能继承细君的位置，继续做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