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山西大同以北，发生了一件大事

提起山西大同，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是气势恢弘的云冈石窟、险峻奇绝的北岳恒山？还是香辣诱人的浑源凉粉、驱寒暖胃的大同羊杂？

大同的城市名片是“两汉名郡、北魏京华、辽金陪都、明清重镇”，其中的“北魏京华”指的是从398年道武帝迁都平城至493年孝文帝迁都洛阳的近百年间，大同（时称“平城”）一直是北魏王朝的首都。今天，我们就从这里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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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是鲜卑族拓跋部建立的政权。鲜卑族拓跋部原本游牧于今天的大兴安岭一带。西汉时期，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此后，南匈奴归附汉朝，北匈奴则西迁至西域。于是，鲜卑族拓跋部借机占据北匈奴的老家漠北地区（即今天的蒙古高原）。东晋十六国乱世，鲜卑族拓跋部趁乱崛起，建立北魏。398年，道武帝拓跋珪迁都平城。

但是，漠北地区原本就不单单是北魏一家的天下，游牧民族柔然同样世代居住于此，柔然人精于骑射、战力强悍。每当水草枯竭、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南下袭扰北魏边境地区，抢掠一番，满载而归。

当时，北魏统治集团已经立下了南征中原、统一天下的志向。这样一来，背后能够威胁到首都平城的柔然自然就成了后顾之忧、心腹大患。与此同时，柔然也在迅速崛起，402年，柔然首领社仑自立为可汗，也定下了向南扩张的方略。于是，北魏又成为了柔然南下战略的阻碍。因此，双方的冲突变得不可避免（这里多说一句，我们熟悉的《木兰辞》的主人公花木兰她们家就是北魏的军户，她替父从军所讨伐的对象就是柔然）。

△图1：神仙姐姐饰演的花木兰

为了解除柔然对首都平城的威胁，腾出手来南征中原、统一天下。此后，北魏在北部边境陆续设置了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等六座军镇，它们与之前修筑的长城共同组成了比较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如下图所示，六镇今天的位置均在河北、内蒙古境内，从东北、正北、西北三个方向将首都平城保护起来。

△图2：六镇形势图（请原谅我不会用PS，只能用PPT做出这么简陋的图）。如图所示，北魏的核心势力范围是黄河中下游地区，南齐的核心势力范围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柔然的核心势力范围是漠北草原。平城是北魏前期的国都，洛阳是北魏后期的国都，建康是南齐的国都。六镇分布在长城以北，可以说是北魏抵御柔然南下的第一道防线

六镇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自然要派心腹镇守才能放心。北魏朝廷派去六镇的镇将都是鲜卑贵族子弟。也正由于六镇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六镇的镇将社会地位非常尊崇，能够得到更多的升迁机会，可以说是这些“二代”去“镀金”的理想选择。

然而，这些“二代”万万没有想到，顶着“主角光环”的六镇居然也会有衰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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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镇的衰败，最直接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柔然的衰落。487年，曾经长期依附于柔然的游牧民族高车（也称“丁零”“敕勒”，对，就是“敕勒川，阴山下……风吹草低见牛羊”那个敕勒）试图脱离柔然统治，此后，柔然陷入了与高车的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中。为了减轻两线作战的压力，柔然放弃了对北魏的敌对策略，开始与北魏交好。既然当初设置六镇的目的是抵御柔然的入侵，而现在柔然又已经化敌为友，六镇的军事价值自然也就大打折扣了。

二是孝文帝改革，这是更加要命的原因。孝文帝改革的核心是“汉化”，表面上看不过是移风易俗、尊儒奉孔，实质上则是要将北魏从植根于游牧文明的部落联盟政权改造为植根于农耕文明的中央集权王朝，从而提升北魏的治理能力、动员能力，为将来南征中原、统一天下奠定基础。孝文帝改革的内容非常丰富，其中的“均田制”“租调制”“三长制”更是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对六镇影响最大的，当属南下迁都洛阳和建立门阀制度。

△图3：山西省京剧院出品的京剧《文明太后》，讲述了冯太后与守旧势力激烈斗争，指引孙子孝文帝推行改革的故事，她襁褓中的婴儿应该就是孝文帝

先说南下迁都洛阳。洛阳地处黄河中游，迁都于此，一方面有利于强化对中原地区的统治，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以此为前进基地，继续南征中原、统一天下。此外，洛阳是东周、东汉的故都，迁都于此，也更有利于与南方的南齐政权争夺“正统”地位。但是，迁都洛阳之后，平城就不再是首都了，其战略地位自然大幅下降。相应地，为拱卫平城而设置的六镇，其军事价值也就进一步打了折扣。

△图4：云冈石窟＆龙门石窟，云冈石窟是北魏定都平城以后开凿的，龙门石窟是北魏前度洛阳以后开凿的。我们不难发现，这两个时期艺术风格的变迁还是很大的，这种艺术风格的变迁或许正说明了“汉化”政策对鲜卑贵族文化心理的影响

再说建立门阀制度。前面说过，北魏是鲜卑族拓跋部在东晋十六国的乱世当中建立起来的。既然是“马上得天下”的乱世，军功自然就是升迁的主要途径。因此，北魏前期乃至中期，鲜卑贵族都还保持着“尚武”传统，而且都豢养着数量可观的私兵。对于皇权来说，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因此，迁都洛阳之后，孝文帝立即推行“禁胡服、断北语、改姓氏、促通婚”的改革。一方面，强制随迁洛阳的鲜卑贵族改姓汉姓、改说汉语、改穿汉服。另一方面，效仿两晋时期的做法，建立门阀制度，并鼓励随迁洛阳的鲜卑贵族与中原世家通婚联姻。目的就是通过文化心理上的潜移默化和权力格局上的重新划分，让“经学传家”的门阀世家逐步取代“弓马娴熟”的军功贵族，最终达到巩固皇权的作用。

△图5：北魏琅琊王司马金龙墓出土文物，依稀可以感受到鲜卑贵族的“尚武”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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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制度的益处我们今天不谈，只说它的恶果。

一方面，门阀制度确立之后，选官不看才能，只看出身，升迁不看功绩，只看门第，导致北魏社会逐渐走向阶层固化，那些像《水浒传》中的杨志、史进一样，渴望“边庭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的中下层军官失去了原有的凭借军功升迁的阶层上升渠道，对北魏朝廷的认同感、忠诚度势必受到影响。

另一方面，原来作为一个整体的鲜卑贵族逐渐分化为两个彼此割裂、相互仇视的利益集团。一个是中原（洛阳）汉化集团，主要是随迁洛阳的鲜卑贵族和作为统战对象的中原世家。他们是孝文帝改革的“受益者”，作为新的门阀，他们从此垄断了在北魏朝廷做官的机会，开始尽情享受洛阳的繁华、富庶。另一个是代北（六镇）鲜卑集团，主要是留守平城的鲜卑贵族和戍守六镇的贵族子弟。他们是孝文帝改革的“受害者”，逐渐被“边缘化”，不仅失去了进入北魏朝廷做官的机会，还被视为闭塞、守旧的代表。强烈的“被剥夺感”让他们痛恨“汉化”，这种情绪突出地表现为对代北故土的依恋和对鲜卑习俗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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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切还只是开始，而远不是结束。

此后的数十年间，北魏朝廷开始将大量罪犯发往六镇戍守。六镇就像《水浒传》中的沧州城、大名府一样，成了林冲、杨志这些“贼配军”的归宿。戍守六镇不仅不再具有“镀金”的作用，反而更像是被“流放”。现在，对于代北（六镇）鲜卑集团来说，利益（更多的升迁机会）没有了，荣誉（为国戍边的荣耀）也没有了，“被剥夺感”也就越来越强烈了。

既然升迁无门、前途渺茫，那索性就贪污腐化、纵情享乐吧。于是，六镇的镇将们开始侵占良田、剥削百姓、克扣军饷、四处掳掠。几十年下来，镇兵、镇民与这些镇将之间的矛盾日趋尖锐。现在的六镇已经是一只“火药桶”，只等一粒“火星”把它引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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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粒“火星”出现在523年。那一年，代北气候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这时，柔然又大举入侵、大肆劫掠。怀荒镇民请求开仓赈济，却遭到镇将于景的无情拒绝。于是，怀荒镇民诛杀于景、起兵造反。524年，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也斩杀镇将、率众起义。不到一年时间，六镇相继为义军占领。

525年，北魏朝廷邀请柔然出兵帮助平叛。柔然首领阿那瑰率领十万大军开始与义军作战。昔日的心腹成了今天的死敌，昔日的死敌成了今天的外援，实在令人叹息。在柔然、北魏的联合绞杀下，破六韩拔陵起义失败。北魏朝廷将被俘的二十多万六镇兵民迁往河北的瀛州、冀州、定州，让他们自寻活路。

也是天亡北魏。这一年，河北遭遇旱灾，二十多万六镇兵民找不到活路，在柔玄镇兵杜洛周的带领下再次起义。不到一年时间，义军就遍布河北各地。526年，义军发生内讧，怀朔镇将葛荣整合杜洛周等义军首领麾下的力量，义军发展到数十万之众。与此同时，北魏境内多地爆发起义，北魏朝廷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北魏朝廷再次试图自救，却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放出笼的可是真正的“杀星”……（详见《山西忻州的这个“猛男”，手下出了四个皇帝》）

注1：题图及文中插图均检索自必应图片、百度图片，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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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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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克建.关于北魏末年六镇起义原因的再思考[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40(06):109-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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